白色的男人──苦痛6


睡睡醒醒了好久,每當醒來,總又覺得疲倦,身上的傷讓男人連動也不想動,雖然應該進食,卻也沒半點食慾,醫生只好替男人吊了點滴。

半夢半醒著,放任自己躺在床上什麼也不想,一直到某一次睜開眼,看到了守在床邊的峸為止。

峸的眼有些發紅,不知道是不是哭過的痕跡……唉,他會為自己流淚嗎?

原本就偏白的臉孔,因為受傷的關係看起來更加蒼白了。

明明傷的比自己還重,為什麼卻不好好調養身體呢?

一邊這麼想著,濃濃的倦意竟又湧了上來,男人舉起吊著點滴的左手揮了揮,要峸不需要守在自己身邊,接著就又沉沉的睡去。

◎◎
男人再一次醒來的時候,意識似乎終於從模糊變清醒了。

他看到峸還守在自己身邊時,有些訝異,也有些不悅,「你應該休息。」他沙啞的說著。

峸看著他,點點頭,聲音有些虛弱無力,「我知道。」沉默了一下,「但我有些事,一定要親自問你。」

峸的話一說完,就舉起手上拿著的文件,讓男人能清楚的看清上面所寫的字。

「……」男人沉默著,看向峸。

「安琪的病歷上寫著她已經時日無多?那是真的嗎?」這麼問的時候,峸的語氣有些顫抖。

「……是真的。」男人淡淡的說。

「所以,早在殺了安琪姐之前,您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,對吧?」

「……嗯。」深幽的黑眸沒有什麼情緒,只是單純的回答著峸的疑問。

聽到他肯定的答案時,峸微微的震了一下,不可置信的看著他,「為什麼?」

「……」

「既然如此,您為什麼要殺了她?為什麼不讓她安度餘生?為什麼不讓鄭其南知道這一切?為什麼要背負著鄭其南對你的仇恨?」峸咬著唇瓣,瞪著他,顫抖著虛弱的嗓音直問著,「您甚至一直瞞著我。」

看著峸好一會兒,男人才微微嘆息,「你沒必要知道。」

由生以來,這是峸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會因為情緒激動而氣到吐血,背後的傷在此刻又隱隱作痛,峸也不管,只是怒極反笑的看著他,「我知道為什麼。」頓了頓,「我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。」

男人微愣,還來不及有什麼反應,峸就接著開口了。

「你說過……你對安琪姐只是一時的迷戀,對!你也說過……如果我死了,你會覺得寂寞……」他的心情似乎十分紊亂,亂到連敬語都忘了加、亂到露出了脆弱的神情,「你說過的話很多,可是我卻分不清楚真假……」

「我一直告訴自己,我一點也不在乎你,……明明是這樣,我卻還是會因為你說的一些話感到生氣或開心,為什麼要有這麼多的苦惱?我真的不懂……明明你是這樣冷酷無情的人哪!明明是你強留我的……」

男人看著峸,看他虛弱的喘著氣,整個人無力的撐著自己的床沿,幾乎都要倒下卻還死撐著,還有身後的白衫上隱約可見的黯紅,總是冷酷的臉上又出現那種莫可奈何的神情,「峸,你太激動了。」

對!自己是太激動了……可是胸中的情緒洶湧卻是止也止不住,淡淡的苦、淡淡的怨恨、淡淡的痛,還有對自己一直以來懵懂的感情領悟後淡淡的酸澀,這些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,讓峸無法冷靜。

稍稍平復了情緒,峸抬起臉,眼中竟已有淚,「是安琪的心願吧?」

面對彷彿失控的峸,男人的神情似乎更顯苦惱,舉起吊著點滴的左手試圖要觸摸他的臉,卻被他動作極大的避開,讓他的手尷尬的懸在半空。

這已經不是近來第一次被峸這樣迴避了,有時覺得惱怒,便會更加親密的接近,仗著峸對自己的那幾分畏懼,逼著他必須面對自己;有時覺得無奈時,也會問著峸是否怨恨自己。

有時候,男人也有點懷疑自己為何會為了峸這樣的起伏不定。

緩緩放下手,看著峸盈滿淚水的眼,除了不解,胸口也跟著沉甸甸的。

「安琪知道自己就要死了,她一直知道的!她也知道鄭其南愛她勝過愛自己的性命,若她死去,鄭其南一定會隨她而去。」峸冷笑著,「所以,這個惡毒的計策就產生了。」

「讓他們的敵人……你或是我,讓我們殺了她,鄭其南一定會想復仇,那麼……那麼他就不會追隨安琪而去。」淚水自眼角落下,卻被峸迅速的抹去,「她太了解鄭其南,所以她也知道,如何才能讓他活下去,你說對吧?」

男人沉默了一會兒,看著峸,「嗯。」峸的眼裡有那麼一點期待,期待著自己猜想的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聰明,事實的真相並非如此。

然而,男人的誠實卻打碎了自己的期待。

他神情苦澀,像是受到什麼沉重的打擊似的退了幾步,男人直覺要抓住他的手,卻被他再一次狠狠的甩開,「別碰我!」

峸的動作太大,大的扯歪了男人腕上的針頭,管線中出現了血色,讓峸的眼神搖擺了一下,想看看男人的手是否有事,卻又咬著唇瓣退了幾步,因為情緒太過激動,瞬間乏力的峸雙腿一軟,坐倒在地。

「峸,先回房去歇息吧。」因為長時間未進食,一樣十分虛弱的男人費了幾番力氣才掙扎著從床上坐起,看著坐在地上的峸這麼說著。

峸只是搖了搖頭,看著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出神,又隔了一會兒,他才輕輕地開口,「我從不知道……從不知道原來您是這麼愛著安琪。」

因為男人總說著迷戀、因為自己一向不是個會在意男人身邊來來去去的對象的人、因為自己在男人身邊一直都是抽離的,所以覺得男人怎麼樣都無所謂。

應該要無所謂的!

然而現在的自己卻苦痛難當、如此狼狽,就為了自己訴諸於口的這個事實。

受再重的傷,都比不上胸口的疼痛來的讓人難受。

峸第一次覺得,自己還活著這件事只是個天大的笑話。

「明知道這是安琪故意設下的陷阱,為了完成她最後的心願,就算像您這樣聰明的人竟也會傻傻地跳進去呀!」要多麼的在乎,才能為了一個女人,冒著生命的危險、替她隱瞞著一切,承擔著所有的罪孽?

男人看著峸,起初似乎在發呆,又似乎有些疑惑,等聽完了峸的話,他黑眸微瞇,瞪著峸,接著緩緩伸出受傷的右手隨意的扯掉左手腕上的點滴,下了床。

峸看著男人下床,看著他搖搖晃晃地走向自己,好像隨時就要倒地的樣子,幾乎就要靠過去攙扶,但他依舊咬住唇瓣壓下那股衝動,「峸……」男人低低的喚著,在他面前蹲下身,讓峸直視著他。

他伸出雙手抓住峸的手臂,看出峸又要迴避,這次,他卻緊緊抓住峸。

受傷的右臂因為用力而滲出血來,讓原本又要掙脫的峸停下了動作,「那女人怎麼想都與我無關。」

看峸愣住,男人撇唇,「她是死是活都無所謂,我說過,對我來說,那不過就多殺一個人罷了,我一生殺人無數,怨恨我的人數都數不完,鄭其南原本就是敵人,安琪活著或是死去,他一樣都是我們的敵人。」

「那的確是個惡毒的計策,而我一點也不想任她擺布。」瞇著眼冷笑,「就算死到臨頭,一樣是個歹毒的女人,讓人打從心裡生厭。」

當男人用認真的神情這麼說時,峸覺得胸中那種難受的感覺似乎降低了幾分,卻還是搖頭,「說謊,你說不想任她擺布,卻照著她的計畫,任自己被鄭其南怨恨,招來了這麼多痛苦,你在說謊。」

「……我不願任她擺布,那個到死都在威脅我的女人……沒錯,是我自己決定這麼做的。」男人說的話似乎繞了好幾個圈,一直沒觸碰到核心,讓峸越來越迷惘。

「她威脅你?」又是搖頭,看著男人的眼神半點也不信任,「一個快死的人,又能威脅到你什麼?」

「……」男人靜默,盯著自己好一會兒,他一向都十分專注,盯著自己的時候,深邃美麗的眼裡總是帶著光彩,然而此刻,他卻忽然別過臉,不願直視峸的眼睛。

咬著唇瓣,峸有些顫抖,懷疑著男人說的一切是否都是他一時興起的謊言,「你說,是你自己決定這麼做的,這又是為什麼?」

不懂。

這麼做只會讓敵人變的更危險,甚至讓他自己受了這麼多傷害,他竟然說不是為了安琪?

男人又沉默了很久,再度看向峸,知道得不到答案的話,峸不會死心,這才低低的開口,「……你把安琪當做親姊姊看待,不是嗎?」

峸一愣,有些惱怒的開口,「這跟我對安琪如何有什麼關……」話語到一半,忽然停了下來,看著男人深幽的眼,忽然之間,半句話也說不出口了。

他說,自己將安琪當成親姊姊。

他說,他是自己決定跳進這個惡毒的圈套裡的。

他也說過,他會守護自己的心,不讓任何人傷害到自己。

「所以,你照著安琪的希望,讓一切這樣進行下去,都是因為我嗎?」峸顫抖著,不只是聲音,連心也在顫抖,「因為我說過安琪像是我的親姐姐,所以你才這麼做?」

「……這是她最後的心願,心軟的你,就算放棄生命也會替她完成。」男人說的是肯定句……沒錯,自己的確是個優柔寡斷的人,總是感情用事,總是放不下自己在乎的人……但是……但是哪!

「嗚……」一陣鼻酸,峸的眼淚不停的掉下來,卻是第一次半點也不想掩飾自己的脆弱。

他靠向男人,將自己埋入他懷中,圈住他的身體,小心的不碰觸到他的傷口,一邊哭泣,峸一邊模糊不清的開口,「你……真是個天大的傻瓜!」

男人起先有些僵硬,而後,他伸出溫厚的掌,輕輕撫摸著峸顫抖的背,他的手是那麼的溫柔,一直以來,他為自己做了太多太多,自己卻什麼也沒為他做,只是不斷的連累他。

懷著複雜的心情哭了很久,這種好像疼痛揪心卻又帶著酸甜的滋味,自己以前從不明白,緊緊抓著男人,好像害怕著一旦放手,男人就會離自己而去。

男人什麼也沒說,就只是任由自己哭泣著。

他一向如此,為自己做的一切,他從不會說出口。

等到稍稍冷靜下來,峸才紅著眼睛抬眼看向男人,「她威脅你什麼?」

男人原本輕輕撫摸自己的手停頓了一下,不知道是不是峸的錯覺,男人回答的似乎有些不甘願,「下午四點……中央大廈。」

峸看著他,整理著腦海中所有的線索。

中央大廈,下午四點,和自己的紙條一樣……對,安琪給男人的紙條上也是這麼寫著的,是下午四點哪!沒有提早,也沒有延後。

自己的個性,黑先生很清楚,安琪似乎也一樣清楚。

黑先生總是習慣準時,最好是分秒不差,而自己,若是單獨行動,總是習慣提早個幾分鐘到達約定的地點。

所以,當初安琪舉槍對著峸,威脅著若是不殺她,她就會殺他,並不是在威脅峸,而是在威脅峸身後的黑先生。

峸根本不會下手殺她,所以才把男人一起找來,用抵著自己腦袋的槍,威脅著男人,若是男人遲疑,死的就會是峸。

就像安琪當初說的一樣,若是峸死了,男人一樣會殺了她,既然如此,男人當然不會坐視這樣的情況發生,尤其對他來說,殺安琪根本和殺其他人沒有差別。

想到這裡,峸輕輕的嘆息,放開摟著他的雙手,乾脆的捂住自己眼睛。

一直以來,是自己從不願正視自己的心情……男人的所作所為,只要自己稍微留心,就算沒有線索,只要問問唐總管,那個忠心的男人一定恨不得自己能夠更理解這個男人的。

然而,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做,讓男人付出再付出,自己理所當然的接受又接受。

也許是因為這樣,所以眼淚才會這樣止不住的落下,所以當聽到這一切以後,原本苦澀的心像是有個人抓著,不斷的揉捏,疼痛著、悔恨著。

埋在手心裡哭泣著,卻有一股輕輕的力道挪開了他的手。

這次峸不再掙扎,任由他看見自己的狼狽。

不想掙扎,也怕再讓他的傷口加重了。

男人溫熱的手掌輕輕托起自己的下顎,和平常強勢的力道不同,彷彿對待什麼珍寶似的,也或許是因為受傷,男人的手才會如此顫抖無力,無論如何,峸都順從著他的力道,抬起臉面對他。

「不要哭……」男人這麼說著,從模糊的輪廓裡,隱約看出男人皺著眉頭,舉起右手想替自己擦淚,卻力不從心,「峸,不要哭。」

嘴角微揚,峸舉起雙手,捧住他模糊不清的臉,男人動作微頓,峸的唇瓣在同時輕輕湊近男人的唇,印下一吻,「好。」

眼中的淚已滑落,只剩頰上未乾淚痕的觸感,讓峸看清男人難得錯愕的樣子。

「我答應你。」再度輕輕的將男人摟住,峸的臉抵著他左肩,嗅著屬於男人的氣息,在他耳邊輕聲的說著,「你那天說的話,我答應你。」

「成為你的人,不管是身體還是心,我所有的一切,一直都只屬於你一個人,一直都是的。」

從來不願承認,也沒有發現,追著男人腳步的同時,自己是用什麼心情看著那寂寞的背影;也不願去想像,哪天這個男人不在世上了,自己該怎麼活下去。

鄭其南朝著男人心臟的那一槍,讓自己醒了。

原來,自己其實害怕著。

若是沒有黑先生,自己就什麼也不是、什麼也沒有。

疼愛的弟弟們早已和自己在不同世界,他們尊敬自己、自己照護他們,一直以為自己一生就只會在乎弟弟們的安危和幸福了。

當槍響的那一刻,身體總是比心更快反應著。

幸好當時的自己替黑先生擋下了。

幸好,他還活著。

未來,自己會為他擋下更多腥風血雨的!

不會再欺騙自己了。

「所以,不要離開我!」感覺到男人身軀僵硬,峸還是繼續說著,發自內心的、近乎哀求的說著,「不要讓我一個人、不要先我一步離開人世、不要為我犧牲性命,不要再這麼做了!」

「峸……」男人的聲音低低啞啞的,卻彷彿壓抑著什麼,喃喃的輕喚著自己的名。

「安琪還是弟弟們的心情、其他人是死是活,全都無所謂的!從此以後,在我心裡,沒有任何人比您更重要了。」微微的喘息,峸親吻著男人的頸,「所以,永遠待在我身邊。」

最後這句話說完,男人環著自己的手收緊,將自己緊緊的摟住,彷彿用全身的力氣抱著自己一樣,讓峸幾乎無法喘息。

儘管如此,峸卻半點也不想脫離這樣溫暖的懷抱。

男人手上有傷,不該這麼用力的!

但是,自己好想好想,就這樣一直被他摟著,好想好想的!

所以,稍微再任性一次,應該沒關係吧?

閉上眼,峸滿足的微笑著,從醒來到現在,終於能夠放鬆自己。

感覺到懷裡的人軟倒在自己的懷抱裡,男人左手托著他,另一手離開他背心時,終於發現自己手上滿是鮮紅,「峸!」

最後殘存的意識裡,只聽見男人緊繃的嗓音,焦急呼喚著自己。

**********
媽哈哈哈哈
沒人想到這章會有大告白吧?
畢竟這是峸的苦痛篇
所以他痛了 苦了
然後終於清楚了自己的心意
終於正視了黑先生為他做的一切
真是……苦盡甘來啊!

終於終於 這兩個悶騷貨的戀情看見了曙光 (咦

敬請期待下篇大結局(被巴死
啊 什麼?對吼,還有鄭其南這傢伙
配角就不用理他了喇!
兩情相悅不就大結局了嗎(天音:那好幾百年前就該大結局了)

有任何感想要跟我說喔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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