癡狂

陰陽－－童年之章＜十二＞

這幾日的范家大門口排滿了許多的人，這些人都是等著要拿范家免費的銀子跟米粥的。

甫生產完的雲娘此刻正坐在大門邊的陰影處，一旁還有丫環服侍著，炎熱的天讓她臉上時不時的出了薄汗，丫環便時常幫她擦去那些汗滴。

雲娘美麗的臉龐沒有半點笑容，即使百姓們已不再對她的作為嗤之以鼻，她也從頭到尾都是那樣面無表情，眼睛緊盯著幫忙施米施粥和送銀子的僕人。

奶娘將甫餵完奶的小少爺抱了過來，雲娘將孩子抱在懷中，垂下眼看著她和楚安南的兒子，這個她費盡心思為她亡夫保下的血脈，她眼角含淚，唇角卻揚起一個美麗的弧。

「再兩日，范家的所有錢財米糧發放完畢，娘便帶你離開這兒……」雲娘輕輕地對懷中的孩子說著，剛出世不久的孩子自然聽不懂她的話，只是眨著眼看著她。

「夫人，那邊有位公子求見。」一旁的下來靠了過來，指了指不遠處的男子。

雲娘抬眼看過去，就見一個清秀儒雅的少年正牽著一個小女孩在不遠處看著她。

「可有說找我何事？」

「奴才這就去問問他。」下人說著便要過去，卻被雲娘給喚住。

「等等……帶他過來吧！」不知為何，雲娘覺得這個少年是自己應該見的。

「是。」下人領命，將那少年帶了過來。

少年站到雲娘面前，有禮的拱手，「在下鳳八，見過夫人，這是小女曉兒。」見雲娘點點頭，他又接著說，「不知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？」

雲娘看了看自己身邊的下人，對他們擺了擺手，下人們便很自覺的退開了一段距離，讓兩人能夠說些較私密的話，卻又不至於看不到他們的狀況。

「鳳公子，有話請講。」雲娘盯著鳳八，淡淡的道。

「這話說來也許夫人不信，一直到不久之前，我都是與楚兄在一塊兒。」鳳八說的楚兄自是楚安南，雲娘自然也知道他口中的人是誰，面露凌厲之色，驀然站起身。

「你這是何意？」鳳八說出口的話，雲娘自是不信，范大貴死後，想欺凌她和兒子的人太多，因此，她立刻就有了防備，「我夫君剛死，你便要來落井下石，若是想欺凌我們孤兒寡母，我立刻便讓人將你驅離。」

「夫人莫要緊張，鳳某並無惡意，這裡有一物，便是我口中楚兄要我帶給妳的，信與不信，夫人不妨看了此物再說。」鳳八說著，將一物塞進雲娘的手裡。

雲娘愣了愣，低頭看向自己手中之物，那是一枝玉釵，那玉釵是成親當日楚安南送自己的禮物，雕工樸拙，但那是楚安南親手雕刻之物，那日被范大貴凌辱時，她因強烈掙扎，這玉釵被摔碎，後來楚安南看了，便說要幫她修好，她記得，當日楚安南抱著她，眼裡滿是憐惜和痛苦；她記得，楚安南說著要帶她遠走高飛，忘了這裡的一切，兩個人好好過日子。

她握著那玉釵，只覺得胸口一陣疼痛，緩緩地又坐了下來，「我夫君……安南已死去多時，我不知你打哪來的這枝釵，不管如何，如今的我已無顏見他，就連想到他，我都覺得沒資格……畢竟我可是一個夫君剛死便可以再嫁給殺夫仇人的蕩婦啊！」她這麼說著，眼角卻滑下淚水，雲娘本就是個美人，這樣流著淚的模樣更是令人心碎，對她來說，這樣的姿容害得她家破人亡，卻也是因為這張臉，讓她得以為丈夫守住家族最後的血脈，實在是一種諷刺。

「您最愛的花是梅花，您說梅花在困苦的環境裡也能綻放美麗的花朵，那樣堅忍卻又美好，楚兄那時聽你說時，說道梅花雖好，但他寧願妳像牡丹，高貴受人呵護，不像梅花受到那麼多的苦楚。」不管雲娘說了什麼，鳳八始終維持著一開始的笑容，沒有諷刺、沒有憐憫，就是那樣淡然的微笑著。

雲娘看向鳳八，身子有些顫抖，「這些話……你是哪聽來的？」

這是她與安南的閨房之語，旁人不可能知曉，安南的個性也不是會跟別人說這些話的性子，然而，眼前的少年卻是清楚的說出了這番話。

「楚兄告訴我，帶上他為妳修好的信物，還有這番話，妳便會了解。」鳳八輕輕的道，「我嘛……自小便有些特別，總能見到旁人見不到的東西，像是山精妖怪、或者是鬼魂，這可是件麻煩事，妳看，我這年幼的女兒，什麼不好像，偏生像了我這種特別的情況。」一面說，一面將曉兒牽到雲娘身邊。

「曉兒，妳看見這娃娃了沒有，這可是楚叔叔的兒子。」聽了鳳八的話，曉兒靠向那嬰孩，仔仔細細的看了一會兒。

「爹，他像叔叔。」曉兒指著那嬰孩的眼睛，那雙炯炯有神的眼，的確神似楚安南。

聽著曉兒的話，雲娘的淚撲簌簌的留下，「他……你當真見過他？」

鳳八點點頭，「這些日子他一直守著妳，想找范大貴報仇……」

雲娘咬著唇瓣，「他……一直在我身邊？現在還在嗎？」一面說著，她一面左顧右盼了起來，似乎想在四周找到楚安南的影子。

鳳八搖了搖頭，「他守著妳，便是擔心妳的安危，如今，大仇得報，他已經離開。」看見雲娘失望的神色，鳳八眼中有著不忍，「妳忍辱負重，他已知曉，臨走前讓我來告訴妳，不管如何，妳都是他楚安南最愛的妻子，願來生有緣份能再續夫妻緣。」

聽著鳳八的話，雲娘的淚更加兇猛，「他不怪我？」

「自是不怪的。」鳳八嘆息，「我們談天時，他總是時常提起妳，幫我照顧曉兒時，也是這樣的。」

曉兒點點頭，「叔叔說，他喜歡寶寶，男女都好。」

曉兒表達的不夠完整，鳳八幫著補充，「楚兄說了，他與妳的孩子，若是個女孩兒，他希望孩子像妳喜愛的梅花一般堅強美麗，便叫梅兒，若是兒子，便叫勇兒，他身為丈夫，卻無法好好守護妳，讓妳受了這諸多委曲，希望妳們的勇兒能勇敢堅毅，早日長大，為他保護好娘親。」

雲娘本是哭著，聽到了最後，卻露出了笑容，「勇兒……這是安南會取的名字。」

「夫人，楚兄臨走前交代了我，務必要好好安慰妳，要妳別再為他傷心，好好的活下去，這也是我來此的目的。」鳳八說著，將曉兒抱起，「他的話我已帶到，望夫人珍重。」說著便要離開。

「等等……」雲娘喚住了他們，吩咐了下人拿了些米糧和碎銀子過來，親手交給了鳳八，「這范大貴生前作惡多端，他死後，我便幫他散盡家財做做善事，這些東西，你們收著，帶著這麼小的孩子，可別苦了她。」

鳳八想了想，接過了那些碎銀子和米糧，向雲娘致謝，「如此我便不客氣了，多謝夫人。」

「是我要感謝你才對，事實上，一直到范大貴死前的那一陣子，我真的時常感覺到……安南好像就在我身邊守著我，每當我快堅持不住了，想著乾脆一死了之時，便會覺得彷彿安南就在我身邊看著我似的……雖然最近，我沒再有這樣的感覺了，也許就像你說的，他已經離開了我，但我會為了我們的孩子，好好活下去的。」

鳳八微微一笑，「如此甚好，那鳳八就此告辭了。」

雲娘點點頭，目送鳳八和曉兒離去的背影，擦去眼角的淚，對著懷中的嬰孩輕柔的道，「勇兒，我們的勇兒，你可要健健康康的長大喔！」